早自習結束後,阿太的導師匆忙的進來學務處想調監視器畫面。導師說阿太由於沉迷網路遊戲常缺交作業,家長將他的手機斷網,因此阿太對此做出的回應就是昨天曠課一天,早上來學校後,也一聲不響的離開教室。
導師想確認阿太已經離開校園還是躲在學校某角落。我建議先用全校廣播系統找他過來,看看不同的老師找他會不會出現。
大約五分鐘後,阿太來了,導師隨即找他在走廊談話,我好奇的前往關心,看到阿太哭了,眼淚噗噗簌簌直往下掉,因此建議導師帶阿太到安靜的空間談話,我也想旁聽。
[@more@] 我們跟輔導室借諮商室,我讓他們先自由的入座,導師與學生座位安排約為90度角,座位間有張茶几,我與阿太則是肩靠肩平行的坐著。導師直接了當的切入話題,阿太哭到抽蓄,眼淚鼻涕直流,不發一語。我心裡想著,哭成這樣應該有原因,但我仍默默的聽著導師對阿太的道德勸說。
由於導師第一節有課,我先陪陪阿太,待導師下課後第二節再過來。阿太是資源班的孩子,學習型障礙,智力正常。我與阿太平常沒有任何的接觸,對阿太來說,是位陌生的老師,我對他也不太了解,因此決定先靜靜的看著阿太宣洩情緒,停頓與留白是讓彼此的心靈靠近。約十分鐘過後,我觀察阿太的姿態稍微和緩,於是開始嘗試對話。
「阿太,老師看到你在走廊跟導師談話的時侯難過的哭了,可以告訴我怎麼了嗎?」我關心的詢問。
「家長。」阿太很小聲的只回答這兩個字。
「你想到家長的什麼事嗎?」我繼續探尋,但阿太沉默不語。我再問他:「擔心導師跟家長說嗎?」
我停頓等待一段時間,阿太仍然沒有回答,因此我轉換話題方向。「早自習的時候,導師說家長已經載你來學校,但是在教室沒有看到你,發生了什麼事呢?」我說完之後,阿太可能有十分鐘左右一言不發,沒有任何回應,只見他不停的用皺巴巴且掉屑的衛生紙擦著眼睛,抽蓄的情況雖然減緩,但眼角仍不時流下淚水。
面對不回應的阿太,彼此的連結無法建立,當下我有點想放棄對話,讓他自己平靜之後,再由導師跟他談。我只能安慰自己,薩提爾對話可能無法跟資源班的學生對談,這次要失敗了。可是我不想認輸,可能我太快想引導對方進入特定層次,忽然想到導師說阿太沉迷網路遊戲,於是我以手遊話題試著再次敲扣著阿太的心扉。
「阿太,平常你都玩哪個遊戲?『傳說』還是『我要活下去』?」這是國中生目前最流行的手機連線遊戲。
「傳說。」阿太小聲的回應。
雖然只有二個字,至少有回應。於是我提起阿太班上有玩傳說的同學:「我知道你班上小威也有玩,還有別班的誰誰誰也在玩,你有跟他們一起玩嗎?」阿太依然簡單的回答我二個字「沒有」。我知道「傳說對決」這個遊戲有所謂的排位戰,於是問阿太:「你在遊戲中的排名是什麼呀?」阿太再度回應我二個字:「C 牌」。我問他會介意家長停止他的網路流量嗎?因為不能時常上網練等級,他的排名就會掉下來落後別人,他說不會。由於阿太持續地回應我,乒乓球式對話已開啟,因此我再次探問早上發生的事情。為了創造安全氣氛,我告訴阿太:「老師想聽聽你發生了什麼事,然後試著給你一些參考建議,不是要責罵你,放心。」
「阿太,早自習你不在教室,人在哪裡呢?」
「廁所。」
「你在大便?」
「早上我在廁所,出來的時候聽到廣播,我就來了。」
「原來你在上廁所,那麼老師建議你,下次臨時去上廁所的時候,記得跟同學說一聲,導師才不會急著找你。」
阿太點點頭。於是我再探尋。
「導師說你昨天沒來學校,怎麼啦?」
「我睡過頭。」
「睡到幾點?」
「九點多。」
「那麼你就沒來學校囉?」阿太沉默不語。
「阿太,你回想一下,第一次曠課沒來學校是什麼時候的事?」阿太想了一陣子說:「國三上。」
「那次是不是家長也沒說什麼,導師也沒說什麼,你請假就沒事了?」
阿太點點頭。我繼續回溯過往,讓他感受早期的經歷。
「最近一次沒寫作業的時候,是哪一科?」
「星期二的時候,歷史。」
「歷史老師的作業嗎?訂正的那種嗎?」
「是歷屆題庫,導師出的。」
我將前因後果大致理出一個脈絡,與阿太核對:「星期二你沒寫歷史作業,所以被導師罵,然後導師告訴家長,家長就切斷你的網路,這樣對嗎?」
「星期二要訂正答案,我沒寫。」阿太補充地說。
「如果星期二要訂正答案,代表作業是之前出的嗎?」
「上星期四的作業,那一天我請假。」阿太越講越多字,我知道已經從冰山表層開始逐漸往下沈潛。
我再次與阿太核對:「是不是上星期四的作業,這星期二對答案,因為你請假,不知道要寫作業,所以星期二對答案的時候沒寫,被老師罵,並且告訴家長。」阿太再次點點頭。
「那回家後,家長怎麼說?」
「媽媽就問我是不是沒寫作業,我說是因為上星期四請假,我媽不聽,一直罵我。」阿太邊說邊掉淚。
「然後呢?」
「我就跑出去了。」
「那麼你幾點回家?」
「半夜二點。」
「那麼晚?你待在哪裡?」
「7-11」
聽著阿太陳述的事實,我拼湊出愈來愈完整的結構。於是再次跟阿太核對確認整個事件的過程:「上星期四的歷史作業,這星期二對答案,因為你請假,不知道要寫作業,所以星期二對答案的時候沒寫,被老師罵,老師也打電話告訴家長。回家後,家長責怪你,因此你就離家去 7-11 待到半夜二點才回家睡到早上九點多,星期三就沒來學校了。」這樣對嗎?
「媽媽打我。」阿太忽然情緒激動得又流下斗大的淚珠。
「你媽媽打你?傷口復原了嗎?打你哪裡?」我關心的急問。
「臉,她打我的臉。」
「打你巴掌嗎?所以你才難過地離家出走,半夜兩點才回家?」
阿太點點頭。因為他的父母白天要工作,九點多起床後只有一個人在家,也就沒去學校了。晚上他家人回來之後,也沒有對於昨晚阿太逃家的事情多說什麼,一如往常的生活互動。
導師之前看見的只是冰山一角,水面下的冰山現形。阿太曠課是因為媽媽打他,使得他逃家到半夜二點才回去,導致隔天睡過頭;沒寫作業則是因為他請假不知道有功課。我希望引導學生看見問題,覺察到自己如何面對問題,逐漸意識自己的責任,有所選擇。這次的事件,必須要有正向的承諾。
「上星期的作業,班上隔了幾天才訂正,你知道下次要怎麼做比較好嗎?」我要阿太自己想。
「問同學。」阿太說出了我心中的答案。
「這個方法很好,你可以做出承諾嗎?可不可以告訴自己說『我下次如果有請假,會問同學有哪些作業』。」
阿太說了,這次的短暫對話就此結束。我不確定這次的對話有沒有真正讓這些感受進到阿太心裡,但我避免在對話中略帶自己主觀立場或價值觀,而是讓回應變成支持與鼓勵。我讓阿太自己在諮商室裡休息,請特教組長關心一下阿太的後續狀況,畢竟哭了那麼久,也會口渴想喝水。我也在下課的時候告知導師事情的經過,希望導師等下談話的時候,能以關心的態度,幫助阿太強化他的承諾,不要流於說教或嘮叨。
事後特教組長告訴我,後來有拿一杯水放在阿太桌上 (他有喝),還有一個塑膠袋整理桌上用過的衛生紙,組長關心的問阿太「後續你知道該怎麼辦了嗎?」他回知道 (整體情緒已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