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擇不問是與非,我的決定也沒有對或錯。只是,到底該生幾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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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年屆不惑的大姊,經歷好幾年、進手術室如廚房的不孕症治療,終於懷孕,預產期在今年五月。當產檢得知胎兒是男生時,姊夫喜不自勝,大姊也頗感欣慰,她感到安慰的是:幸好不是女孩子,不然,萬一以後長大遇到像她一樣的情況,為了生一個小孩備嚐身體與心理的煎熬,實在是太辛苦了!
在子凡之後,我曾墮過胎,表面上的原因是當時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了頸椎壓迫神經的毛病做了X光檢查,但我自己知道,心裡有一股極大的恐懼,讓我無法面對再生一個小孩這件事—已知的有懷孕、生產及照顧小孩的辛勞,未知的有小孩出生後的情形,萬一又像子凡一樣狀況百出時,我該怎麼辦?而這些都將在子凡已經存在的事實下同步進行。
當了母親才知道,懷孕、生產是一件風險極大的事,對女人而言,付出的代價實在不能以理性計算。諸如我大姊者,恐怕只求一胎,根本不會也不用考慮小孩該生幾個。而我呢?這時發現,人類「自由意志」賦予「選擇」與「決定」的最大作用,就是製造苦惱的根源。
2003年2月12日
今天是宜蘭縣博物館家族協會第一次的館長日,形式上是結伴喝春酒,除了吃飯,沒有發生什麼大事。新當選無尾港文教促進會理事長的油然,邀約飯局結束後到他家坐坐,就在餐廳附近而已。
他們住的是公寓大樓,房子的大小,引用她太太的形容—-好像走到哪兒都會碰到牆壁,不過,從桌椅、櫃子、牆壁上的畫到小擺飾,完全是質感相同的西式古典風格,讓房間小得格外精緻。
念大學時和室友談起未來的話題,被公認最有「媽媽的味道」的我,總覺得小孩不生個棒球隊,也得有籃球隊或排球隊的規模吧?雖然只是用嘴巴生出來的小孩,也夠大家覺得神奇不已。
真的生過小孩,對於擁有兩個小孩以上的媽媽們,我便會「油然而生」敬佩之意,對「油然」的老婆當然也不例外:她怎麼能上班、照顧兩個女兒和丈夫,還把家裡整理得這麼井然有序!
子凡和油然的一雙女兒楊婷、楊晴玩得不亦樂乎,招呼她要回家時,他們三個正排一列躺在床上裝睡,我趨前坐在床邊,子凡忽然起身撲向楊婷,三個人遂扭成一團,笑得亂七八糟。看她玩得這麼快樂,心裡忽地湧現一個強烈的念頭:真該再生一個小孩!
小孩到底該生幾個?這五年來的心情,挺適合用「出爾反爾」來形容。
大學畢業,出社會工作,經歷不足為外人道的感情追求,變成不婚族。後來發現我不是「不想結婚」,而是「不想跟男朋友結婚」,才會在遇到「年事已高」,一心只想趕快生小孩的inho後,激發心裡那種對「當母親」的想像和慾望,「狠心地」拋下交往九年的男友,結婚去了。(不,應該是說:生小孩去了!)
我們是為了小孩結婚的,這句話有85﹪的比重,可是,我們現在卻經常為了要不要第二個小孩僵持不下;「我可不要再生小孩!」,這句話的比重經常是200﹪,遇到「跳針」的時候——希望子凡有年紀相仿的伴——,就會驟降到10﹪
Inho老家是個傳統的漁村聚落,除非有無法克服的問題,這裡幾乎找不到只生一個小孩的人家,可以想見我會遭遇的境況。不管是我認識的或不認識的,年老的或年輕的,碰面時總會問我:什麼時候生第二個?甚至看子凡漸漸長大後,直接告訴我:可以再生一個了!若遇到我回話說:不要生了,他們就會把視線避開我,和旁人開始質疑兼審判地討論起來:怎麼不要再生?他們對於再生一個的理直氣壯,彷彿這是憲法規定的基本義務,人人必實踐之。
我有位雙薪家庭的朋友,夫婦都想有第二個小孩,卻因為「沒錢」而做罷。當然不是真的付不出生養小孩的錢,而是他們衡量教養小孩的投資,將會因為第二個小孩而降低水平。
子凡班上有位同學,家裡以四處撿拾資源回收物變賣過日,父親略顯智能不足,不過生育能力可沒受到影響,總共生了五個小孩,四個目前分別就讀國小和學齡前的特教班,唯一沒接受特殊教育的那個,是未滿一歲的小嬰兒。
小孩到底該生幾個?顯然缺乏一定的條件或標準,台灣沒有中國集權式的一胎化政策,各家自行決定,理由也隨人編囉!
子凡的阿公的分析,倘若再生一個,不是犧牲老二就是犧牲子凡,因為我必須把時間花在子凡的聽語訓練上,老二就會託給保母照顧,生了小孩卻丟給別人照顧,那生小孩有何意義?又如果自己照顧,那麼必定會減少花在子凡身上的時間,兩害相權取其輕,阿公認為我不應該再生。(基本上,凡看過上一期〈阿公的情書〉的讀者,咸信這是阿公對他心中「全世界最可愛的小孩」的鑽石孫女之偏袒立場所致)
我也和雅文的Dinese談過這件事,她認為接受聽覺口語法教育的聽障兒,家中若能有年紀相近的同伴,可以學到不同的東西,因為在情境式的學習中,父母對孩子多少有威權的成分在,較難幫助她建立與同輩的互動關係,事實上,她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只和父母相處。
就是這個理由,讓我反覆陷入「要生」與「不要生」的天人交戰中。
我也曾經考慮認養小孩,問過inho,答案是相當肯定的否定:自己有能力生小孩,當然要自己生,幹嘛領養!
最近看了一本演化心理學的書:《性‧演化‧達爾文—-人是道德的動物?》(原著:Robert Wright,張老師文化出版,1997),把我數年來為了是否再生的苦惱與矛盾提升到另一個「純生物」的層次。
上過生物課的人都知道達爾文,他提出天擇的演化理論:「繁殖、變異,使最強者生,最弱者亡」,「最強者」後來被人以「最適者」取代,其概念便是指在某特定環境內,生物個體的適宜性(fitness)使其基因得以傳至下一代。
小孩到底該生幾個?天擇可以解釋。人類社會的各種競爭,就是為了擴大各自的基因遺產,所以每個人的行為傾向擁有許多子嗣,而且是會有許多後代的子嗣。然而,天擇是無意識的過程,它可不管我們是否真的想要很多子嗣,或者是否知道要怎麼做才能真的保障後代的生存。
那為什麼有人決定只生一個小孩?崔佛斯提出的親職投資(parental investment)理論則可以解釋,親職投資就是親方為了能增加單一子女生存機會的投資,並以親方能夠對其他子女所做的投資為代價。
作者表示,在天擇之下,我們都是傀儡。我們沒有理由得採用天擇的價值觀做為我們自己的價值觀,但若想建立與天擇相左的價值觀,最好知道我們在抗拒什麼。
我承認自己無法抗拒基因演化的天擇作用;我曾經「莫名其妙」地想要擁有很多小孩,也因為擔心無法照顧好孩子而拒絕再生,然後又因為覺得有手足同伴對子凡是有利的而想再生第二個。
天擇不問是與非,我的決定也沒有對或錯。只是,到底該生幾個呢?
原載《東海岸評論雜誌》第180期,20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