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如海中迴游的魚,不需要清楚前進的方向,
但循著洋流的溫度,追逐風浪,覓食產卵,
只為回到原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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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夏天。前一年剛從大學畢業,不知道鄉愁是什麼的我,隨著一車行李從台北來到宜蘭,在羅東鎮的北成巷落腳。自己一個人,連最喜愛的同伴—-小狗都不敢養,這樣的不安定,緣於不知道下一站會是哪裡。
1994年,我在宜蘭縣立文化中心工作,那一年舉辦全國文藝季活動,主題是「歸來吧!龜山」,據官方說法,「二百年來,龜山島一直是宜蘭人的精神象徵」。仁澤社區,是活動的協辦單位之一,也是主角,社區居民是1977年從島上集體遷村來的,因為軍事管制,切斷他們與龜山島的一切,雖然近在咫尺,回鄉卻有如天涯,連新建的社區,也得因感謝政府德政,取名為「仁澤」,經過多年爭取,終在1999年復名為龜山島社區,進而在2001年獨立為龜山里,居民們為此舉辦活動大肆慶祝。
「歸來吧!龜山」,是龜山島原住民的鄉愁。
那時候的我,已從羅東搬到宜蘭市,每天騎腳踏車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帶我的同伴——在羅東運動公園撿到的小狗,往住處頂樓跑,這裡接近宜蘭夜市,可以瀏覽大半的宜蘭市區,以及成群樓房背後的龜山島。我總是哼哼唱唱,想像月琴伴奏時唱著「思啊~想啊~起咿~」,讓「日頭出來滿天紅」的溫暖,撫慰如蘭陽平原一般多雨的雙眼。
龜山島,載著我的鄉愁在太平洋中泅泳。
高中一年級,第一次自己一個人離家,到台南南鯤鯓參加鹽分地帶文藝營,颱風剛過境後的旅途充滿新奇與不安,當我登上三樓高的亭台,發現平原竟一望無際,才知道沒有大武山的天際線會令人心慌。
總以為那是極其自然的;從小就住在潮州火車站前,站在家門口順著中山路往東望去,雖然道路在三角公園處略呈反ㄑ形,並不影響大武山的厚重峭立;山,是永遠不變的風景。
某年,當宜蘭的遊子歸來,不變的大武山已被多變的街景遮掩,天際線是方正的新建大樓。鄉愁恍惚於山海之間,在南台灣的我,不安地想見到龜山島。
宜蘭三面環山,一面向海,有如畚箕,在平原或山上,只要視野空曠,總可見到龜山島,每每開車於阡陌縱橫的田野間,朝海的方向望去,它就在那裡。「龜蛇把海口」,是宜蘭人的基本地理知識,龜指的是龜山島,蛇則是蜿蜒綿長的海岸沙丘。
會轉頭的龜山島,靜默而沈著地陪伴著宜蘭人。
2000年8月1日,龜山島開放觀光,讓「台灣行透透,單單龜山還未到」的俗語從此破功,媒體爭相以揭開龜山島的神秘面紗做大幅報導,遊客期待到此一遊的好奇心理,讓龜山島的觀光行情開高走高,成了中央與地方政府的禁臠,即使開放才半個月,便傳出每天都有遊客任意丟棄垃圾,超出島上垃圾處理負擔的問題,而要求更多開發、更少限制的聲音仍是此起彼落,蕞爾小島究竟能乘載多少人類文明的產物,誰在意?人類的足跡為什麼不能留白呢?為什麼不能遠觀欣賞,一定要到島上去走一遭呢?我不懂。
曾經恐懼,有一天林立的高樓佔滿天際線,龜山島會從蘭陽平原上消失;看著生態旅遊的大帽子往龜山島越套越緊,真該恐懼的是,它是否會因為人類的自私與貪婪而沈沒。
龜山島,我心中化外之境的鄉愁。
(本文寫於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