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編製環境教育有關之著作或刊物–2010年3月南澳高中圖書館刊43期

比亞豪古道舊武塔段健行20100202 阿度

    201022上午710分,我在南澳火車站的月台上尋找一位來自台北的陪讀志工,她是北醫的學生,也是今天舊武塔之行的唯一生面孔。在早晨的南澳月台上,一位行囊與眾不同的人是很突出的,所以她馬上就被認出來了。帶她進圖書館之後,我快速地整理裝備,大約730分就分乘三輛計程車前往金洋產業道路的終點。這次的隊伍相對於比亞豪古道的難度可以說是很龐大,含領隊、嚮導共14人,其中還包含了兩位國一學生。三輛計程車很快就衝到金洋產業道路的終點,其實這裡有一個比較好聽的地名『栴壇』,也是泰雅語的翻譯音,早年也有栴壇警官駐在所,當然這些1945年以前的遺跡早已消失。就在這個歷史消失的土地上,我們跟今天的嚮導威浪阿彬會合,他帶著他的兒子與我們一同踏上追尋歷史的小徑。跟去年我兩度來此探查的情況一樣,一開始的路線都是非常寬的步道,但今年已有剛完工的吊橋與短木橋,有這些設施的輔助,使得一些今年新加入的隊員們不致於一出發就被嚇退。與過去不同的還有一個老獵人隨行,他的解說具有高度的歷史價值,每走幾十分鐘,他就可以指出哪裡曾經有住人,哪裡又曾經有耕地,還有壞脾氣可以吃哪種草。若他所指的舊部落方向為正確,那麼地圖、研究記錄上所記載的舊社就不只是大如『比亞豪』之類的部落,應該還有許多散居的原住民。從他的口中還可以聽到日治時期獵熊的故事等等,從年代算起來,這些應該是從嚮導的長輩聽來的資料。在一號吊橋的旁邊有人挖出日治時期的建橋碑,上面刻著『昭和五年七月』,西元1930年的歷史遺跡總算重見天日,新吊橋旁有一部份的駁坎看來也是日人所建,可惜也跟建橋石碑一樣無人維護也沒有解說牌。邊聽故事邊走,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合流溪的過溪點(去年學生冒險跳過巨石之處,今日已有簡便木橋),看到如此山明水秀之處,幾位國中生就提議在這裡玩水煮飯之後就回家,也許他們不明白這裡曾是日軍拖著大砲上砲台山經過的地方,今日走過只發現兩個水泥柱,一條寫著『昭和六年九月』,另一條則刻有一堆日文,可惜全隊14人均為日文文盲…….。接著,我不理會學生的哀求,檢查一下行李就繼續上路,並且告訴他們再『爬』五分鐘就有楠子警官駐在所遺跡,我快走通過遺跡之後繼續前行,主要是想勘查一下去年那個難以通過的斷崖狀況。十多分鐘之後來到崖前,真的要感謝八八水災,更多崩塌反而崩出一個比較大的平台,加上一條前人留下的繩子,因此全隊順利過關。接下來的道路就越來越難走了,也許也是八八水災,她讓許多路徑變得危險。大約自此再經過一個半小時的路程,我們已經可以看到對面山坡上的舊武塔了,這代表著我們還要第二次過溪。

    經過第二次過溪點時,大部分的隊員已經筋疲力盡,這時有更多的人建議就此煮中餐、吃完飯就折返金洋。但我從地形圖研判此地距離老武塔只剩臨門一腳,天候狀況如此良好,實在沒有理由過門不入,於是與嚮導及江志安繼續往前,留下正光、柏綱陪其他隊友休息久一點。大約過10分鐘,擔心他們休息過久會士氣一厥不振,於是用無線電呼叫正光他們立即上路。我沒料到再來的地形異常陡峭,從地圖上看應是攀上武塔舊社平台之前的一段肩狀陡棱,其中還有一處斷崖高遶的路線。在此除了像狗一樣爬行之外,還得靠樹根與立足點的正確判斷才能安然通過,我越走越是心驚,獨自通過斷崖後覺得很不放心,於是再回頭至斷崖處等待隊友,等到幾位國一、國二的同學都能安全通過之後才繼續前行。這段路以國中生而言的確有些難度,柳家兩兄弟、惠茹甚至連采薇老師都在咒罵我,而我只是比較擔心這些嘴巴碎碎念的人們是否為了罵我而在爬行的過程中分心。痛苦過後的路線與風景便相當寫意,在較平緩的山坡上鋪滿了楓樹葉,紅、黃的葉子掛滿森林,漫步其中尤如讀一首美詩,難道這裡就是舊武塔?就算不是也很接近了。我記得在羅東北成舊家有一個特別的經驗,就是當我下班經過市區的喧鬧之後,道路過橋之後再打一個彎就是完全不同的景觀,一大片稻田與涼風迎面而來,不只是顏色上的翠綠,聽覺與空氣的觸覺都是非常美的,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家的自在感。我現在眼前的景色就是舊武塔社之前的景緻,是否數百年前的獵人、耕種者在接近他們的家的時候,也有跟我以前進入北成的感覺相同?我們今日的目標是舊武塔,我直覺認為這種感覺就是快到目的地了。

    抵達舊武塔那個傾頹的林務局工寮之後,大家沒有馬上去尋找日治時期的小學跟派出所,而是馬上坐下來等吃飯。嚮導隨手拿了一些木材煮熱水,弘維老師拿出迷你瓦斯爐,我則是拿出煤油汽化爐出來拼場。結果還是傳統的柴火勝出,雖然鍋子底燒了個漆黑,但大家倒是靠這個黑鍋吃飽,我的煤油汽化爐則是煮了幾個人份的回程飲用水。用完餐之後,我與嚮導等數人再度沿著登富太山的小徑鑽入林中尋找舊社遺蹟,由於荒廢過久,除了少數堆石駁坎可以看得出來之外,就只剩日治時期派出所與小學前階梯依稀可辨識,其餘均還給了大地,我們的嚮導威浪阿彬父子拿著山刀往下直砍而去,沒幾分鐘就到了舊武塔國小的升旗台,後面幾個人則還在密林中亂爬,結果回頭切回富太山小徑還差點迷路。此時,天色已經很有下午的情境,我還沒回到舊武塔工寮基地之前就先用無線電告知其他隊友可以先出發回程,此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左右了。大約十來分鐘,舊社遺跡探險隊回到工寮,馬上踏著愉快的步伐回程,但愉快真的也沒多久,因為我們立刻要把這條莎韻之路後半段的所有驚險全部複習一次。嚮導本身也是南澳的老獵人,他似乎在等大家全部離開舊武塔,當我再度回首這片美麗的山坡,這位老獵人正在對著舊武塔大聲呼喚道別,他說他在跟這裡的老人家說再見,很有詩意的一種習慣,以往的山林活動中,我有哪一次用人類的語言道別那些讓我感動的….?其實我根本沒有具體、有生命的對象可以道別,但是南澳原住民卻真的有,就是他們的祖先,還有一些我們幾乎完全空白的偉大歷史,遠一點的難以考證,但近一點的至少還有1890年劉銘傳率軍六千攻破舊武塔社以及塔壁罕社(據聞於戰後遷往東岳村)1915年日軍攻打大南澳諸社的歷史,這些我也全部一知半解。我無法想像今天所見到的舊吊橋、石柱、駁坎中竟然藏有血跡斑斑的過去,遺憾的是正規教育中幾乎隻字未提。下午的山嵐陣陣飄過楓紅遍地的舊社,這段空白讓詩情畫意的美景變得無限感傷,不只是為了戰爭的歷史而感傷,也為了我們對土地內涵的無知。那塊多次相遇、佈滿青苔的數字石碑『19』,嚮導說是日本人立的,也就是比亞豪警備道從南澳至此為19公里,可是,『0』、『1』、『2』…..,都去哪兒呢?還有『19』以後的呢?我們真的是頹廢世代,有豐富內涵的土地就快要全部毀再我們的手裡了,記得剛剛離開舊武塔社時,威浪阿彬就口中念念有詞:『他們真的太懶惰了,上次帶那麼多人回來也沒有好好砍草,讓舊社遺跡變得這麼難找…….』,我想這是有原因的,一個更令人驚訝的理由讓他們無力砍草。因為去年武塔國小那一隊是由新武塔的某同學(南澳高中學生)帶路,結果連走兩次錯路,導致傍晚六點才到舊社。我們花四個半小時的路程,他們可能連滾帶爬走了十個小時,還有力氣砍草嗎?當然,泰雅人在泰雅的傳統領域裡頭迷路代表什麼,是值得大家反省的。舊時代的傳統方法多半靠一代一代傳承的獵路記憶,當斷層出現時,就是要把4個小時走成10個小時。但是,我這個外來者走這麼多次古道為什麼沒有迷路的驚慌?這要感謝人類的另一種傳承,一套偉大的知識系統導引著我們,歷史書、GPS還有等高線地形圖。我不明白新一代泰雅人既沒有學會老獵人的縱橫山林能力,也沒有學到全人類的集體知識系統,將來要何去何從?我們在冬日陰冷的下午兩點從舊武塔出發,其實是有摸黑下山的風險存在,進來舊武塔走了近五小時,反過來算豈不是晚上七點能回到栴壇?這種路況摸黑走恐怕凶多吉少,但說不定會像林克孝先生20101月才出版的那本書所言,南溪夜路上會有莎韻的靈魂出現,帶領著登山人前往安全的路徑?一路上大家都加快速度,讓天色追趕者我們,而且路是越走越寬廣,相較於接近舊武塔的艱辛路段,這裡就像高速公路,我們快步沿著百年古道,追尋一種像家的感覺。家是每一個生命的起點,也往往是終點,威浪阿彬說他們當年返回比亞豪社探視堅持不願遷村的老人,結果發現他們都已死亡。我今日站在武塔舊社這片美麗的森林與灌木叢構成的緩坡上,終於可以體會舊社老人家的心情,有誰想要離開神賜與的世外桃源呢?從這裡舉目四望,有盛開的山櫻花點綴著綠林,有楓紅陪趁著綠草,緩坡的邊緣就是巨大的南澳南溪峽谷,遠方山巒吹過來的風帶著奇特的香味,如此神聖、純淨的地方不就是人類心靈的最後故鄉嗎?如果說人們因為想要得到什麼而離開這裡,那我相信一離開這裡就幾乎要失去最寶貴的資產。對於神的安排,我們不應該有任何懷疑,就像這次大家在驚險的9個小時中能安然度過無數的斷崖與危路,也完全是神的恩典。不是我們技術多好,而是因為神對這群孩子的憐憫。火車回到羅東我們自認的文明世界,我在回家的路上再度想著那片美麗的山坡,同時也想到我每次出門與妻兒道別的那些景象,到底什麼才是家的感覺呢?是離開還是回來?離開哪裡?回到哪裡?在今天9個小時的驚險行程中,沒有任何人跌傷可以說是一種奇蹟,我十年來通勤羅東與南澳間也沒有發生重大意外,不也是個奇蹟?我突然發現每天能平安回到家裡,簡直都是奇蹟,所以45年來我度過了無數奇蹟與神的恩典才能存活至今…..,當車子離家的距離越來越近,我一邊倒數著里程一邊越加小心地注視著路上的任何動靜,500公尺、300公尺、100公尺……….,終於到了!到了一個奇蹟發生的地方,那就是家,打開大門,家人對你微笑打招呼,那種平安自在的感覺簡直就是神的恩典,因為我竟經歷這麼多危險之後還能全身而退、平安回到家裡。在這條回家的路上,每次遇到身體不適或惡劣天候,我總是在路上一邊倒數著回家的里程,一邊鼓勵自己一定要小心翼翼地撐下去,雖然路上的每一個景物、每一個轉彎我早已倒背如流,但看到它們還是很令人高興,我因此可以得知自己又離家近一點了。有許多次在狂風大雨中,我與野狼機車進入家門猶如瞬間得救,舔一下臉上的雨水、汗水,接著就是溫暖的室內。離開舊武塔之後,我也一路倒數著來時景物,好像只期待著趕緊出去,這與早上進來之前充滿期待的狀況真的非常矛盾,以前登山活動也是如此,在山下會想著山上,上山之後第二天就開始想著山下,如果不是像南胡圈谷那樣的絕世景觀,恐怕48小時內就會讓人大發鄉愁。還好山仍然有她特殊的魅力,讓你在舒適的家裡還會經常懷念。可是,上山之後想下山,下山之後想上山,到底哪裡才是家呢?到處都是。再見了,舊武塔,我身為台灣的教育工作者實在愧對迤灑在南澳南溪、大濁水溪上游流域的泰雅十六社(日治時期的調查),因為孩子們對於自己生長的土地與歷史幾乎完全無知,卻還要在課堂上背頌一大堆『世界史地』還有『中國史地』,他們一點也不清楚1091公尺的砲台山並不是叫砲台山,只是因為日本人為了控制他們的族人而在山頂設置了一套殺人機器,所以才會被改名,這個原本可以輕易毀掉家園的砲口早已消失,而孩子們就當這些事沒發生過?這樣還能從歷史記取什麼教訓嗎?我現在開始要期待一個機會,一個上山砍草的機會,用行動來贖我身上的罪,因為是我沒有教好這些孩子,也因為我不想再加入破壞歷史證據的行列。也許,當我們真的把南澳十六社全部砍出來重見天日,把所有歷史交代得一清二楚,但孩子們還是吃喝玩樂怎麼辦?沒關係,如果台灣人不重視自己的歷史,應該會有另一批人來珍視她,就讓時間來篩選人們的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