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

 

聽歌時想著,不識字的阿嬤為什麼收藏著舊情人的信?也許是因為瞭解,縱使情人再沒有勇氣,愛過,總會留下痕跡。

[@more@]

 

最近發現一首台語歌,歌中的女主角提到不識字的阿嬤有一封情書,放了幾十年卻從不拆閱,歌中穿插了女主對戀人選擇孤單而離去的悲傷,結尾時,她問阿嬤,那封情書裡到底寫些什麼?「伊講情人欲愛無勇氣/才來用字騙情意/伊講情人欲愛無勇氣/才來用字騙分開」。

是九二一大地震的「震後群」?原本就容易感動的我,變得更容易讓那種類似感動的衝動一刻間充塞胸口,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強忍無處宣洩。聽到這首歌,尤其是阿嬤講的那幾句話,就會想哭。為什麼呢?是因為沒有勇氣的人曾令我心碎?還是信中未知的內容渲染了整個季節的哀愁?

情書,好似咒語。相伴九年的C.總說:文字是萬惡的淵藪,不擅寫信的他,為了滿足情人對沈默及文字的熱衷,逼不得已在各種情人們會遇到的挫折和衝突時,用文字表達他的感受。他說,寫信通常只是造成我倆之間更多的誤會,或是,誤會的導火線;寫信者的動機,讀信者的心意,未必能在信紙上融合為一。

儘管如此,當信中的字數無法相對證明愛濃情厚的程度,我們還是各自擁有整箱或擠滿抽屜的書信。結婚前的最後一次生日,C.在我的意料和意外中出現,為我帶來一個用同色細繩繫著的粉紅色紙盒,裡面是我們青春的回憶和證據。在告別的時刻,捧著一盒被註銷的愛情,即使眼淚是真心的,誰敢說文字不是用來騙人的?

情書,總似咒語。H.的真情告白第一次出現在我辦公桌上,是某一年的情人節。對摺再對摺,用迴紋針封緘的A4影印紙上,是H.清秀的字跡,還有臣服時仍不忘保護自己而擺出的驕傲姿態。

我能說這正是我所期待的意外嗎?聰明的他,知道這是不聰明的舉動嗎?是否要怪不夠聰明的我,在他好心替別人傳達愛意時,說了句:「那又怎麼樣!」,我不是也愛慕著最愛嘲弄我的H.,而我已有交往多年的男友,何況,人家也未必喜歡我呀!知道了別人的情意,我又能怎樣呢?

他說喜歡我輕柔的細語和狂野的笑,向來對自己才情引以為傲的他,也無法融合這二種特質。文字對他來說,就如同魔術師大禮帽中的小兔子,任由他擺佈,何時該出現,何時又幻化成一隻展翅的鴿子或者成串的彩色氣球,吸引觀眾的目光。以愛為名的詩句令人陶醉,字字都惹人怦然心動,因為他的情詩,我看見自己?還是,我也喜歡上他眼中的自己?

我們的故事是不叫座的連續劇,沒有收視率,所以播映檔期斷斷續續,播放的時間也不得穩定。如果,我們的痛苦是因為對方,不如說是緣於對「愛情」本身的迷戀更恰當。因為相信「愛情」存在著,所以思念,因而懊惱,讓理性變態,熱情化為煎熬,久久,藕斷絲連地,拉扯一下遠颺的風箏,感覺它還存在著。直到他無故在電話中無禮地對待我,我接受了,他是個千真萬確的爛好人。風箏斷線了。

想過,我們的遭遇是麥迪遜之橋嗎?但是,女主角已有經營多年的家庭,而未婚的我,還是自由身啊,看似捆綁住她的理由,不應該在我身上兌現的。後來才知道,相同的不是女主角的背景,而是男主角的善良,男人沒有給予女人「合理」的理由,一個可以讓人放膽拋棄既有一切的理由。絕大部份的時候,勇氣是需要理由的,不是嗎?

情書,無關咒語。認識inho,像小說中的天雷勾動地火,但分隔兩地不知如何試探情意。第一封「情書」,寫了四個字:「沒事,玩e-mail」,想不到他竟看出空白部份密密麻麻的情意,跟著他眼中的小女生玩起e-mail遊戲。還有什麼比等待戀人的無聊絮語更容易令人焦灼的呢?尤其是懷抱一顆不確定的心。確定之後,網路信箱上的mail也不復見了。

前幾天整理房間,inho一隻手捧著粉紅色的紙盒來到廚房,問我說:「妳的這些寶貝要收起來還是丟掉?」他打開盒子看過的。問他,那盒子的狀態本來就是「收著」的,我有說過他們是「寶貝」嗎?你是希望我丟掉嗎?他回了句:沒有啊,臉上同時出現除了「沒有啊」之外的表情。

這一生,會有多少東西值得收藏?粉紅色的紙盒中,是我曾經有過的種種心情,即使不堪,說實在地,我是該寶貝他們的,一如寶貝和inho的感情一般。畢竟,C.讓我勇敢面對選擇;H.讓我珍惜自己,不再輕易傷心。

聽歌時想著,不識字的阿嬤為什麼收藏著舊情人的信?也許是因為瞭解,縱使情人再沒有勇氣,愛過,總會留下痕跡。

後記:這是n年前寫的文章,發表在《東海岸評論』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