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40年代宜蘭市天寶票房生命史

『民國四0年代宜蘭市區天寶票房』之生命史

——–游國利先生(天寶票房票友)口述回憶錄

宜蘭縣國教輔導團 游冠軍撰寫2006/01/11

一、撰寫緣起:

筆者在投入本縣本地藝術教材的田野實查工作中,一直想要更週延地了解台灣早期民間的藝文生活。所以除了歌仔戲曲藝術曾經風行於宜蘭這段珍貴過往之外,筆者相信還有其他門類的戲曲藝術、不同社會經濟教育背景的民眾各自不同的藝術偏好,就如同我們在新世紀的藝術教育所推崇的『多元』『適性』『雅俗兼容』等觀念一樣。

於是筆者經常想起一段回憶:『距今三十年前,筆者當時約五六歲,在伯公(筆者家父的畫畫師傅)家吃飯,曾聽伯公與家父在廳堂上拉唱皮黃戲曲…』。伯公當時約莫七十歲,他與家父都是台灣人,平時說台語。而當時伯公還有一群老人班的好友也約莫七八十歲,他們也都是台灣人,卻都喜愛唱皮黃戲曲。

於是這段回憶,引發筆者想進一步去了解台灣早期皮黃戲曲在民間流傳甚至發展的詳細情形。特別是在當時與大台北的交通不便的宜蘭地區,官方即使想大力推廣皮黃戲,也未必能普及到宜蘭的民間。

『到底一個中國劇種是如何在一個交通不變的鄉下地區生根成長?』

『一個交通不便的鄉下地區,中國來的戲曲藝術曾經與民間的生活交織起什麼樣的生命史?』筆者基於對以上諸問題的探求,於是乎決定先動筆寫出如下一篇『回憶錄』,作為日後進一步收集本地藝術教育素材的重要參考資料。

二、『游國利先生(天寶票房票友)口述宜蘭市區天寶票房生命史』專訪文字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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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四0年代宜蘭市區天寶票房』之生命史

——–游國利先生(天寶票房票友)口述回憶錄

宜蘭縣國教輔導團 游冠軍撰寫2006/01/11

一、撰寫緣起:

筆者在投入本縣本地藝術教材的田野實查工作中,一直想要更週延地了解台灣早期民間的藝文生活。所以除了歌仔戲曲藝術曾經風行於宜蘭這段珍貴過往之外,筆者相信還有其他門類的戲曲藝術、不同社會經濟教育背景的民眾各自不同的藝術偏好,就如同我們在新世紀的藝術教育所推崇的『多元』『適性』『雅俗兼容』等觀念一樣。

於是筆者經常想起一段回憶:『距今三十年前,筆者當時約五六歲,在伯公(筆者家父的畫畫師傅)家吃飯,曾聽伯公與家父在廳堂上拉唱皮黃戲曲…』。伯公當時約莫七十歲,他與家父都是台灣人,平時說台語。而當時伯公還有一群老人班的好友也約莫七八十歲,他們也都是台灣人,卻都喜愛唱皮黃戲曲。

於是這段回憶,引發筆者想進一步去了解台灣早期皮黃戲曲在民間流傳甚至發展的詳細情形。特別是在當時與大台北的交通不便的宜蘭地區,官方即使想大力推廣皮黃戲,也未必能普及到宜蘭的民間。

『到底一個中國劇種是如何在一個交通不變的鄉下地區生根成長?』

『一個交通不便的鄉下地區,中國來的戲曲藝術曾經與民間的生活交織起什麼樣的生命史?』筆者基於對以上諸問題的探求,於是乎決定先動筆寫出如下一篇『回憶錄』,作為日後進一步收集本地藝術教育素材的重要參考資料。

二、『游國利先生(天寶票房票友,為筆者父親)口述宜蘭市區天寶票房生命史』專訪文字紀錄:

□游冠軍(為本文撰寫者):

曾聽您說過,數十年前您曾與伯公他們組成天寶票房這樣一個業餘唱戲班,這個班最初是在什麼樣的機緣之下發起的?

□游國利(宜蘭縣知名藝術工作者、思想家,今年六十六歲):

47年前,我在宜蘭市區與一間美術廣告設的老闆學藝,這位老闆也就是我的師傅。他和十餘位老朋友都曾在年輕時從宜蘭遠赴中國的上海遊學,直到光復後才返回家鄉宜蘭。我想這十幾位都曾在中國

遊學的老人班們,應該是在遊學期間接觸到皮黃戲曲,也感受到皮黃戲曲藝術可貴引人之處。

  後來他們認識了一位在宜蘭縣政府民政局服務的北平人,姓陸。這位陸先生對皮黃戲造詣很深,於是當時我的師傅和他的這十幾位三十年友情的老友們,便很自然地請陸先生教唱皮黃戲曲。而當時的文場拉弦部份,主要是由我的師傅來擔任。我的師傅姓吳名丁兆,對於各種樂器原本就很精通,他更能夠聽陸老師唱過後,立即記譜下來。

有了教唱的老師,又有了我師傅這樣音樂造詣精湛的樂手,這個皮黃唱曲就這樣組成了。之後,又有一位在宜蘭漁會任職的游先生加入,那位游先生會武場打擊樂,他的武場音樂一加進來,整個票房的組合就算很完整了。

我是在四十七年前加入這個票房,之後與這群年紀長我三十歲以上的票友們,一同學唱戲曲,前後有二十幾年的時間。我從一開始就是這個票房最年輕的成員,二十幾年間有零星幾位加入。記得有一位年紀與我相差較少,可以算是年輕輩的,他叫做劉正在,他是唱『青衣』的,他青衣唱得很好,是在宜蘭市代表會服務。我則擔任『小生』,而在皮黃戲中,唱青衣、小生比較需要特別的嗓子,在當時也比較不容易找到適合唱這兩種角色的人。所以我與劉正在先生分別擔任小生、青衣,對整個團隊而言,算是非常重要。

游冠軍:您剛才提到整個票房的主要成員,年紀皆與您相差約三四十歲以上。而後來也只有零星幾位成員加進來,除了您剛才說到擔任青衣的劉正在之外,另還有哪幾位?而這幾位是否也算是年輕輩的?

游國利:還有一位牙科醫師,姓黃,名字我忘記了!也住在宜蘭市。他大我十歲左右,不過他後來並沒有一直持續參與。所以整個主體還是那十幾位我師傅的老朋友班底,他們年輕時都曾在上海遊學,當他們回到宜蘭時,整個宜蘭市區的知識份子很少很少,他們十幾位就可能是僅有的極少數受過較高等的教育、也有深厚的文化素養的知識份子。

□游冠軍:剛才您說伯公(吳丁兆先生,票房的文場樂師)在組成票房之初就已經能拉胡琴為唱曲伴奏,且能在陸老師教曲同時,譜記下旋律。他這樣深厚的戲曲音樂造詣是否可能是在上海遊學期間學得的?

□游國利:是有可能。我的師傅從小就有很好的音樂學習背景,他會小提琴、鋼琴…各類藝術才華都是從小就培養出來的。在他十五歲時就曾得過全台灣省西畫優異的名次,也就是說在他十七八歲到上海遊學之前,各類藝術才華應該都先有學習過也有很好的造詣了。

然而中國戲曲音樂,我來推測,他是有可能到了上海才有過完整的學習的,因為他在中國從十七八歲一直待到三十幾歲才返鄉,學戲曲音樂這部分,在中國當地學習的可能性最高。

不過我想,既然對某種藝術有了興趣,尤其是在三十幾歲的階段,一定會陸陸續續在去接觸學習。在當時宜蘭的環境,我師傅這樣的藝術才能,與後來能與這群文人朋友組成票房,這整個歷程是非常珍貴罕見的。我能與這群稀有的文人結識、並加入這個票房,也是極為難能的奇異機緣。

游冠軍:針對十幾位老人班底以外,後來才加入的幾位成員中,有關後場武場的游先生,他的戲曲音樂不知學自何方?

□他叫游如松,他的年紀與那十幾位老人班相仿,他的戲曲學藝自何方,我想應該是學自台灣的『十音』或其他『劇種』。

游冠軍:他會拉胡琴嗎?

□游:不會。他專門負責『武場』,而當時所有的票友都參與學習武場打擊樂。

游冠軍:就您了解,當時宜蘭市區除了您們組成的天寶票房之外,還有沒有其他興趣皮黃戲組成的票房。

□游:宜蘭市金六結營區有一個通信兵學校,有一群全部都是外省人組成的票房。在宜蘭市森林開發處也有一個票房的組成。不過這兩個票房都是外省人組成的。只有我們天寶票房,成員全都是台灣人,除了教唱戲的陸老師是外省人以外。

游冠軍:當時的票房組合,除了會聚在一起學唱戲曲,會不會對外演出?

游國利:我們的對外演出也是只有唱及文武場音樂的呈現,沒有舞台和前場身段演出。我們會在節慶的時候,曾到市場演出或到羅東做交流演出。演出的剛開始會吸引很多觀眾,可能是因為開場的鑼鼓聲會引起很多人的好奇而前往觀看。但是戲一直唱下去,觀眾就越來越少。一般而言,台灣同胞(指一般的普蘿大眾)初次聽皮黃戲曲的觀感並不覺得好聽,一般觀眾聽皮黃戲一直阿阿一一地拉長音,有唉唉叫的感覺。

但難得的是,我們票房成員並不會因為每次演出,都是在觀眾稀疏中收場,而失去熱忱。我們對皮黃戲曲的熱愛與學習一直沒間斷,所以是一個自娛為主的組成。

游冠軍:在自娛的部分,皮黃戲曲融入成員間的休閒生活是如何情景?

游國利:成員有時因為慶生、節日或其他因由而聚餐。用餐前一定要先大家唱演戲曲一番,而餐後有時也要餘興節目,也會再唱演一番。

游冠軍:剛才您說到對外演出,不知道每次演出大約多長時間?

游國利:一次通常兩個多小時。

游冠軍:對外演出的地點是在市場?

游國利:對!宜蘭市的市場。到羅東的演出是在一間廟前,什麼廟我忘記了。那是和羅東的一個票房聯合公演。

游冠軍:所以羅東也曾有過票房?

游國利:有。那個票房是台灣人、外省人一起組合起來的。

游冠軍:我們天寶票房的組成有近三十年的歷史,然而後來消失解散的原因是如何?

游國利:成員自然的凋零。主要成員們年紀都越來越大,一一仙逝了。

一直沒有新成員加入,所以當然會漸漸消逝。

人員隨時間流逝越來越少,但是只要我的師傅胡琴一拉,即使我們只有二三人聚會,一樣可以隨時隨處唱上一番的。

游冠軍:在當時的宜蘭地區,除了票房在持續皮黃戲的藝術活動。有沒有過職業的演出團隊曾到宜蘭演出?

游國利:沒有。我們如果想看職業的演出就得要到台北去。當時台北中華路一帶有一個演出場所,名稱我忘記了,好像是『國軍文藝活動中心』。

游冠軍:票友們有沒有因為興趣皮黃戲,而相約到台北去看職業戲團的演出?

游國利:有。只是最多三四位一起去台北看戲。這幾十位老人班底很常去台北看皮黃戲。他們要觀摩。

游冠軍:您個人投入皮黃戲曲活動,也有三十年歷史。以您自身的感覺,皮黃戲吸引您之處在哪?接觸並持續這種感覺『很外省的』戲曲音樂,這段奇異的機緣是如何展開的?

游國利:我從小就熱愛音樂與歌唱。各類歌曲我都很喜歡去接觸,包括當時流行的歌曲、黃梅調…,所以我當然不會排斥皮黃戲曲音樂。

比較得天獨厚的機會,是我平日跟隨我師傅習藝(美術廣告招牌類行業),只要我師傅一拿起胡琴,我就可以唱了。他也很樂意教導我,而我在他們眼中,是屬於很資優於學戲曲音樂的學生。

當時宜蘭市區共三個票房,我擔任的小生角色,小生原本就不容易唱,需要比較特別的嗓子,加上我學習能力又好,所以是宜蘭三個票房中,最被稱讚看好的『小生』。

我其實並不是最愛習唱小生的角色,一方面小生要用虛音來唱,另一方面小生在一齣戲碼中所佔的部分很少。所以我在學唱小生之餘,也喜歡兼學『老生』或其他角色的唱曲。

整個說來,皮黃戲曲是我與師傅他們共同娛樂的材料,我們未必想在這門藝術中去追求登峰造極之境。當時的我年輕,對於音樂及各類形式的藝術,都有興趣去接觸、學習,皮黃戲只是其中一項。

然而皮黃戲中是蘊含了許多寶貴的文化,它的故事、情感、文學內涵…種種珍貴美麗,都滋養了我年少時的心田,也豐富了我本身的藝術與文學素養。

游冠軍:皮黃戲曲藝術在當時的台灣社會,感覺上很『外省』,而台灣光復初期,我們台灣人遭受到國民政府許多不平等的傷害與對待。您出身在宜蘭鄉野農村,完全沒有外省血緣與外省背景,應該會仇視許多『中國政府』味道濃厚的事物。所以學習皮黃戲對您的出生與環境背景而言,是不是一種很奇特的『跨越』?

游國利:兩方面來說。一方面我一直認為藝術歸藝術,政治歸政治。另一方面,我當時還很年輕,對中國政府所帶來的許多惡行並沒有那麼深的感受。我在五六歲時,台灣已經歸中國政府統治,所以我從小是在中國政府的教育體制下成長的。而皮黃戲帶給我許多美好的生活經驗就一直持續著。

游冠軍:當時在天寶票房所學習的皮黃戲曲有哪幾個戲碼?

游國利:與當時一般的皮黃戲差不多,範圍不出三國演義以及其他知名的歷史故事。因為皮黃戲有時候光是一個小段落,就值得花上很長的時間去學習,或者值得一再地去反覆品味。

這當中很難得的是,我的師傅能將當時所學過唱過的戲曲,幾乎完整地紀錄下來。(※吳丁兆先生所記下的曲譜手抄本,現仍存放在筆者家中,請詳見附錄—手抄本封面以及內頁數頁影印)

游冠軍:在每次票友們相聚在一起學戲的時間大約多長?大家平均多久時間會聚在一起學戲?

游國利:通常一個星期或十天會聚在一起,每次學戲時間大約二到三個多鐘頭。有時候光是一小段唱詞,就會花上一個月以上的時間來學習。其實大家各行各業在忙,未必很有時間,只是純興趣業餘性質,所以練習時間也不會刻意要求到一定長度。

游冠軍:在初學一段新曲的時候,是不是要靠學的人聽過一次,而能牢記旋律,才能很順利進行?

游國利:教戲的老師會先唱一次。老師一個人沒辦法一個個去反覆唱給初學者聽,幸好我的師傅,聽過一次就能記下,所以也可以聽我師傅唱,來幫助學習。當時我可以看懂我師傅寫出來的樂譜,就是現在我們看到這兩本數字簡譜,所以有是譜能力的人還是可以藉助樂譜來幫助學習。

游冠軍:學習快跟學習慢,兩者在天寶票房成員中的落差會不會很大?

游國利:非常大。記得當時一入門都先學唱一段叫做『二進宮』的曲,這段是屬於『老生』,大家初學一開始也都先學唱老生。這『二進宮』第一句,就可能要花上『一個月』甚至更久。一開始學戲的人,花費這麼長時間學唱一句,如果還是學不起來,就很容易打退堂鼓不學了。

(游國利先生立即清唱了這一句,請讀者參閱附件二—筆者現場錄製游國利先生清唱的兩小段戲曲)

—–訪問結束———————————————-

三、筆者專訪後心得:

這段訪問留下許多可以進一步去探尋的線索。有志於認識台灣早期戲曲活動的學術工作者,特別對於想特寫『民間純粹因為藝術休閒生活,而曾開展出的戲曲音樂自娛娛人的美麗事蹟』的學者,這份訪談紀錄或許可以是一份鮮活的參考資料。

而有志於中小學藝術教材開發或藝術課程設計者,這份訪談紀錄中,所紀錄的藝文社團生活樣態,當時票友的學藝歷程…也許是很別開生面的借鑑。

筆者身為小學教育工作者,身負培養莘莘學子能終生過藝文生活的重任。然而今觀台灣的社會,物質生活也許遠勝於民國四五十年代,但今之現代國民與這群天寶票房的票友相比,現代人的休閒生活,可有這等雅致?現代人可有過這等純真曠達的生命情操?而現代年輕人所熱愛的音樂戲劇,可否也能如這群前輩所喜愛的戲曲一樣,蘊含著數十年也品味不盡的藝術感動?

或許這份訪談紀錄,是紀錄一頁曾在人間開展過的美麗詩篇。五六十年前天寶票房的這群仙人,早已仙逝不復返了。但任何一位現今的教育工作者看過這一頁金黃的詩篇,豈能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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