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一位已轉學的學生寫電子郵件來問我,說是在學校所購買的測驗卷中看到一首蔣勳所寫的詩《南朝的時候--致李煜》:「南朝的時候/我打此經過/寫了幾首詩/和女子調笑/他們戲稱我為/帝王 歷史要數說我/亡國的罪愆/但是/我的罪/何止亡國?」
學生問我:「李煜是五代十國裡的南唐後主,而南朝一般人的理解,不是接在東晉之後的宋、齊、梁、陳等四個國家的合稱嗎?兩者時代相差很遠,為何蔣勳要這麼寫?是不是寫錯了?」
嗯!看到這邊,心中覺得很欣慰,讀書就該不疑處有疑,勇敢地去找碴,肯去探究,學問才是自己的。小朋友雖然已轉學,但她還能謹守我的教誨,我也是很高興的。
只是說到這個「南朝」,如同學生的認知,正是指東晉以後,漢族先後於長江以南所建立的四個朝代,均建都於建康,史稱為「南朝」。相對於南朝,則是「北朝」,指的是從北魏統一北方開始,到隋文帝滅北周為止,歷經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北周等政權的時期。
不過「南朝」或「北朝」的用語,除了如上述史學界所定義的用法之外,它也是一個相對的詞。傳統中國的觀念,自秦王朝統一天下後,莫不具有大一統之認知,所謂「天無二日,地無二主」,只可以有唯一的君王,有為的君主,若有力量,無不致力於掃除其他的勢力,達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目標。
可是這個目標的達成,並非一朝一夕之功,有些時候,若是南北對抗,同一時期,南北方並立有兩個政權,誰也不願承認對方是正統,只認為自己才是正朔,那麼稱呼對方,就用的是相對詞語了。
例如,明代胡廣的〈文天祥從容就義〉有這麼一段:「初八日,召天祥至殿中。長揖不拜。左右強之,堅立不為動。極言宋無不道之君,無可弔之民;不幸母老子弱,權臣誤國,用舍失宜,北朝用其叛將、叛臣,入其國都,毀其宗社。天祥相宋於再造之時,宋亡矣,天祥當速死,不當久生。」文天祥所效忠的是南宋,即便國家已將傾覆,他還是不願承認蒙元的正統,相對於南宋在南方,蒙元是來自北方的一個政權,故以「北朝」借指。
同樣的道理,「南朝」自然是北方政權用來稱呼南方政權的用語。
李煜是南唐後主,南唐極盛時所轄,約當今日蘇、皖、閩、贛、湘、鄂諸地,國都於金陵(今南京市),與建都開封(位於河南省)的北宋政權,一在東南,一在北。李煜是個傑出的詩人,卻不是個稱職的君主,為國主時,對國事不盡心,新五代史說他「性驕侈,好聲色,又喜浮圖,為高談,不恤政事。」;他亡國後,被俘至開封,遭受禁錮。昔時貴為國君,今日只能與小周后「楚囚相對」,因常懷想起從前的生活,以致心情苦悶,只有作詞遣懷。有名的〈虞美人〉詞:「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許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最是代表他的心緒之作。
站在現代的我們,已經不是歷史時空交會點中爭逐的二方,誰是正統或是逆豎或許見仁見智,姑且以中立的詞彙,說李煜當年在「南朝」(南方政權)之時,曾為國主,曾有一段京華煙雲過眼,曾經滄桑過往。從這邊進入文本,去體會李煜背後的悽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