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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明川的紀錄觀點[@more@]
以前,台灣最濃郁的特色要透過農村廟宇來呈現,現在,台灣最濃郁的特色也許要透過各式各樣手工製作的大小型創意餐飲、創意休閒玩樂空間來突顯,因為那裡混合了最多的底層欲望,以及已經內化的多元文化符號,五味雜陳、趣味十足。洪易 這樣的一位藝術家,成為這種特色的某種縮影。
寫洪易要用完全不一樣的方式,因為他和大部份台灣的藝術家,特別是那些受過碩士班以上訓練的年輕藝術家非常的不一樣。現在年輕藝術家幾乎是偏食的、甚至是厭食的。他們的作品經常是透過科技軟體、理論框架的消化道所辛苦擠壓出來的,而洪易的作品,甚麼都吃,隨吃隨拉,或是隨吃隨生產,像是一個立即的混合製造機器,將日常生活的還帶著神怪、豔俗、江湖、怪誕、逗趣、生猛、隨意味道的符號,快速吞進製造機,馬上就製造出源源不絕各種奇怪的成人玩具、各種多神教神像、各種奇怪的儀式用具。
他不是那種嘔心瀝血地每次才製作一件藝術品,然後要躺著喘好幾天、休養好久的那種生產方式。他比較像是一個還不知道能不能生產,就接受訂製,用各種克難的方法,馬上就可以交出一大批貨品那種中小企業的小工廠老闆。雖然,他也真的接受訂單,製作大量的產品,特別是他成名之後,一大堆的大型展覽,那種能讓人產生立即震撼效果的指標性大型作品,通常需要由他來擔任。但是,最早他是依據自己模模糊糊的需要,而生產的、拼湊的、建築的、經營的。
在台中鐵路20號倉庫藝術家駐村計畫之前,藝術圈中並沒有洪易這一號的人物,但是在第一次藝術家工作室開放的那一天,洪易的整個工作室就成為其中最耀眼的、最令人流連忘返的居所、商店、廟宇。工作室/居所/商店/廟宇幾種不同的空間功能,以某種奇怪但又合諧的狀態完全融合在一起。在某種程度上說, 洪易這樣的一位藝術家,是台中鐵路20號倉庫藝術家駐村計畫所造就的,因為駐村工作的時候,最有機會成呈現一種生活的整體。在其他的狀況中,藝術作品是和生活切割,也許更嚴重的是,藝術也染上職業分工的框架,我做這,我只管這。也許用另外一種方式說會比較公平一點,那就是洪易在進入台中鐵路20號倉庫藝術家駐村之前,其實就已經是一位生活藝術家。
洪易並非完全沒有接受美術的訓練,從明道高中美工科畢業之後,沒有繼續在藝術或設計方面深造,也沒有投身一般認知的藝術領域,而選擇了開設另類餐飲店的生涯,據說很多美工科的學生都往這個特別的領域發展。他開過非常多的店,有1992年的「藝術現場」泡沫紅茶、1993年的「藝術新樂園」複合式餐飲、1994年的「香蕉新樂園」複合式餐飲、1995年的「黑貓俱樂部」、1996年的「X世代台灣私立美術館」、1997年的「診療室」、1998年的「RABBIT」複合式餐飲、1999年的「黃金教堂」PUB等。從地點的選取、商店的定位、主題風格的規劃、施工、細節的裝飾,以及軟體方面的吃、喝、玩、樂、節目安排、服務小姐等,都親自規劃、挑選,甚至親自參與製作。假如說,從幾年前開始,施工忠昊的流動檳榔西施攤、電子花車也可以進入雙年展、進入台新獎,那麼洪易的這些標題非常聳動,並意有所指帶有顏色的另類創意餐飲本身,也有充分的理由被當作一件巨大的複合媒材、複合媒體、跨領域的行為藝術來看待。只可惜沒有能從複雜的日常生活做一個切割。但是,藝術品難道一定要用一個藝術空間中的白色牆壁或房間來切割襯托之後,才能被當成藝術品看嗎?
他的作品力道正是能夠在日常的動盪與雜亂的環境中,用其本身的密度、能量,既融入環境,又能脫穎而出。策劃過街頭展覽的人都會知道,相對於畫廊、美術館的環境,要讓藝術品在混亂的街道中被看見是多麼的困難。假如說一般藝術家的作品,是在絕佳的襯托、隔離環境中被用放大鏡來觀賞,那麼洪易的複合媒材、複合媒體、跨領域的行為藝術,只能靠它本身的絕對的密度與能量,為自己爭取被看到的空間,這種全方位的生活知能,讓他能夠在各式各樣的生活大舞台上自由馳騁、百無禁忌。我認為,像洪易這樣的生活藝術家、全方位的藝術家一定很多,只不過他們沒有跳到藝術的圈子,或是選擇在真正的生活場域中發揮藝術的能量;我發現,這個時候還用這種文謅謅的已經弱化的「藝術」這兩個個字,有辱他們對於分享理想生活的真誠。
最近透過黃明川的「洪易」紀錄片,看到介紹洪易在中國大陸發展的情況,讓我能夠從另外的一個層面來看洪易。他當然不是透過電腦視窗遊歷世界的宅男,他當然也不是揹著背包到各地自助旅行的玩家。他是那種可以到用最克難的條件到各地去混、去闖、去開創事業的中小企業老闆。在任何地方,能夠隨遇而安、入鄉隨俗,接著能夠整合資源,開創具有極端個人特質的產業,甚至在大陸的鄉村,也能在一個廢棄的工廠基地上,建立起一個「小小的成人神話材料製造場的王國」。
到文章快結束的時候,我一方面褒他,一方面扁他,而選擇了「小小的成人神話材料製造場王國」,來描述他最近的發展。回到他的非常細膩、結構非常複雜的原子筆素描,以及他以前所開的那些另類創意餐飲玩樂空間。他此刻須要統整生產出更大的生活神話故事,以統合他超級的製造生產物件的能力。
也許,要透過另一個特別的什麼文化創意工作室的計畫,透過一個甚麼大到馬戲團的規模展覽策劃,來誘發他的另一層次的生活藝術的潛力。我認為他的最大舞台是在生活場域之中,他是一個直接將生活場域變成酒館、舞廳、遊樂場、多神廟劇場的藝術家。用通俗的話來說,他是一個可以成為創造以及推銷個人主題樂園的藝術家。
我覺得有必要多關注一下台灣藝術家到中國發展的這種現象,大陸有更大的市場,北京有更大的舞台,當然也有機會碰到更多的藝術家。台灣藝術雜誌曾經作過北京798藝術村的報導,在這裡群聚了非常多的藝術家,以及相關的產業,許多藝術家都談到了在這個地方,很能夠激勵創作能量。當然也有像片子中那樣,大陸可以提供廉價工廠、廉價助手等。另外,某些表現型態或是議題,在台灣已經開始過時,可是在那邊反而正是時候。當然也有人為了靠近華人世界的最大群聚以及舞台而遷居到那兒。這些都是一些必須要重視的現象。最後,也應該感謝黃明川將台灣藝術家到大陸發展的情況記錄了下來,雖然道聽塗說多少知道一點,到底都很片面。「洪易」這一部片子,可以說把台灣當代藝術家的紀錄片,帶到了另一個紀元。
回顧黃明川這些年來所製作一個又一個有關台灣當代藝術發展的影集,在解放前衛、裝置藝術與文化地景的系列影集之後,拍了前輩藝術家,更加重視當代藝術家個人生活的影集,例如梁任宏、袁廣鳴、徐瑞憲等,都非常的細膩感人。除了讓我們了解台灣當代藝術的發展外,也因為對於藝術家本人以及他的生活環境的深刻認識,而拉近的人與藝術的關係。他的當代藝術紀錄片系列,為台灣的藝術教育打下了非常重要的基石。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它讓藝術變得有深度、有人味,這些都是無法用概念文字充分表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