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位張老師,一待二十多年,長年以校為家,那兒的孩子與家長沒有一位不認識他的。[@more@]老師日也教、夜也教,寒暑假對他來說不過是個名詞,多數時候,他還是在教學陪著孩子。只是學校對張老師來說,存在著兩個差異極大的世界:一個是他可以直接面對學生而且熱愛的教學,一個則是他得坐在電腦前與公文、資料奮戰的行政。深山偏遠小校,儘管開車上山要花上兩個多小時,但一樣逃不掉繁瑣的行政控管。這是個不管到哪兒都一樣的行政一體世界,就像當年國編版的教科書一樣,從山上到海邊、從都市到鄉村,和過往稍稍不同的是:有些地方政府為了凸顯有特色的在地教育而使行政工作多了好幾樣,甚至進一步地又把它們弄成另種特色,特色多到眼花繚亂,但變得越來越像是國王的新衣,假裝有穿衣服成了最大的特色!
話說熱愛教學的張老師近年來敵不過行政工作的摧殘而萌生退意,他不是不愛學生,只是被這些不斷重複收發文、要求繳交成果資料等繁瑣事情給磨到累了。這處境我不是沒見過,兩年前本校同事吳老師在學校待了十九年後,最後撐不住選擇退休,她長期以來一直是(高年級)導師兼任組長,早些年組長的工作大多隨著行事曆的安排辦事,比較有例行性可循。但九年一貫課程實施後,工作卻是逐年增多,而突發性交辦的業務,像是資料填報、繳交某項成果卻成了另種不可預期的常態。過往,吳老師有較多的時間可以構思學校活動要如何進行,甚至設計班級的教學活動。但在退休前的五、六年,大多數時間她都是坐在電腦前應付一件又一件的差事,雖然擔任組長可以減課讓她有較多的時間處理行政事務,但少了和班上學生相處的時間卻讓她有感而發、略帶戲謔地說:「一個星期才那麼幾節課,連罵人的時間都不夠,怎麼跟學生交心?」而因為授課節數減少,為了學生的學力著想,吳老師的班級幾乎是沒有在午休的,中午那寶貴的三十分鐘都用來指導孩子訂正作業、趕課、寫習作。
週一至週五天天如此,偶爾週末還得加班,帶著學生到處表演太鼓,校長一句「辛苦了」耗掉了大半天的時間,颳風下雨要出團、一早烈日當空也還是要出團,反正就是「辛苦了」…
張老師跟吳老師都不是因為教學教到累或教不下去而選擇退休,他們也都覺得自己還可以為孩子做些事情,弔詭的是:近來媒體報導本地教師「退得太年輕」的同時,整體環境的張力與壓力卻不斷加大,我不會用惡化這樣的語詞來形容,但教育官員口中小學包班制的特色,則是逐漸褪色中:一來領域教學專業化(必須有多少小時的研習或相關學分)或證照化限縮了導師教學的可能性;二來減課(雖得回兼)與授課上限的規定,小校兼任行政職的導師與班級學生相處的時間變得更少。班級行政兩頭忙,蠟燭雙頭燒!覺得自己被燒完了,然後退休,這種感覺的確一言難盡。
‘Being professional means noticing everything’(成為專業意味著注意任何事),這是前日在NHK WORLD專業達人節目看到的一段話,影片中,小山兄弟幹了一輩子的修車技工,任何有問題「私家車」都難不倒他們。對他們而言,把車修好是一種讓自己進入百分之百的狀態,讓顧客滿足是不夠的,如果他們不滿意修復的狀態,絕不輕言讓車子重新上路。在倡議與推動教師教學專業的今天,我們卻看到一幅荒謬的圖像:老師們上課的時間減少,對學生任何事的瞭解與關注也因時間不足而有所缺殆,但卻得花更多時間在繁瑣的行政報告中來證明自己的教學專業有成長—-儘管多上課不意味著專業會成長,只是虛度在無謂的事務裡,什麼也長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