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達小腿上的那條龍

1996年,我剛從學院進修回到學校任教,那一年接受82版新課程標準修訂的孩子–包括阿達在內–也剛入學。[@more@]

那一年入學的孩子,還有個名稱,叫做第一代的教改白老鼠。而尤其是被大人們給搞硬、搞僵、甚至活活搞死的建構式數學,更是成了他們一輩子得去承受「搞衰國力、一代不如一代」的學習陰影。

今天晚上,去7-11取書,在門口碰見了去年國中畢業後,即投入職場、目前在洗車廠工作的阿達(很慶幸他國中三年真的是給硬撐了過來)。看見長得又高又壯的他,我故意倒腿一小步,笑著點頭喊聲:「大仔」!阿達一看見我,也很高興,馬上問「老師,你來做什麼?」,「我來拿東西…」。我們兩人同時走進7-11,我不經意的低下頭,猛然看見阿達的左小腿外側刺了青。沒看清楚那圖樣是什麼,只是覺得很興奮,也很好奇。阿達則是拿了一張各式各樣的刺青彩色demo,要店員幫他做放大影印。取完書後,「師生」就這麼對小腿的刺青圖案盡興的聊了起來(全程台語發音):

「阿達,這個龍刺得看起來好像有點瘦…」
「老師,那個圖案就是這樣啊!」
「是喔,那你怎麼沒叫老闆刺稍微刺勇一點,這樣龍看起來才會有龍的樣子啊!」
「第一次刺啦,沒經驗。老師,我跟你說,刺的時候好痛啊…」
「哈!那你一定猛抽煙…」
「沒錯!一根接一根,因為真的好痛。」
「阿達,那這條小龍刺完要多久?」
「喔,要兩個多小時呢!」
「哇,要那麼久,真是辛苦你了,你媽知道嗎?」
「她不知道。」
「嘿嘿,她知道會怎樣啊?」
「一定把我譙死!」
「哈!那你要遮好…」
「你頭家知否?」
「知啊!他今天有看到!」
「他怎麼說?」
「哈,他說,你這個死囝仔…」
「哈!對了,阿達,你這小腿昨天剛刺完青,旁邊還有點紅腫,要注意一下是否有感染,如果這兩三天還沒退紅的話,記得拿個藥吃…」
「嗯,我知道,謝謝老師!」

「謝謝老師!」我真希望自己沒聽錯。不過我也要謝謝阿達,因為他的刺青,將成為我課堂上很重要的「課文」。我在當兵時,看到了不少弟兄身上的刺青,有些圖案真的是美到讓我有了暈眩的感覺,就好比三島由紀夫所寫的《金閣寺》,小和尚最後必須靠放火把金閣寺給燒掉才體悟出寺在毀滅中呈現出的美才是最為極致的。而金碧輝煌、不可侵犯的金閣寺,搞得小和尚對於女性胴體的遐想與慾望無處可宣洩,只得放火把慾望給徹底消除。忍受刺青過程中不斷傳來的刺痛,為的就是一個屬於自我的、極限的美學圖案,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對於刺青,我總是矛盾的:怕看,卻又愛看。

只是,今晚我忘了跟阿達說:「下次要刺之前,記得來找我聊聊…」。不過,我要謝謝他為我的教學經營,上了一門關於「如何與學生說話」的課;同時,也複習了人體/刺青/創作/美學/衛生/針頭感染/….如此豐富的一堂課—-如果老師們把刺青回歸到人體美學,而不是當成黑道、混混來看的話,那些不斷想在自己身上搞東搞西的孩子,會跟我們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