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些行話,身為教育工作者,我個人認為:絕對不能把它給聽習慣!若真是要說,也請「換句話說」。
我這想法並非擺什麼姿態或故意放高調、自命清高,而是如果我們不去對這些行話深思反省的話,將會與學生和家長,永遠隔著一堵無法穿透的牆。老師們所強調的溝通,不過質變為變調的放放話,既無法真正的同理,亦不能給予實質上的建議或協助。
相信老師們在談論起家長對於子女的管教態度和方式時,不難、也不時會聽到「家長觀念偏差」這樣的話,有些甚至將其當作是孩子出現某些問題的主要歸因。我總是不禁在心裡納悶道:什麼叫做觀念偏差?當我們說家長觀念偏差的同時,教師的正確觀念又是什麼?而老師的觀念一定是正確的嗎?這個正確是可被檢驗或經得起考驗的嗎?還是說,只不過是一種論述的政治正確,只在老師這個團體的小圈圈裡有效?我們又以什麼樣的方式對社會、家長傳遞出具有影響力的正確觀念?別忘了,在我們的社會裡,建構所謂的正確/偏差觀念,是離不開結構因素的考量,好比說,社經地位或社會階級意識型態作祟的影響。更具體的例子,就是對所謂的「坐月子」以及如何帶嬰兒,上一代跟下一代,永遠存在著一股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張力考驗著什麼叫做觀念偏差,隨時引爆兩代父母間的衝突。
說穿了,不管是老師還是家長,對於子女的教養,我們總是被「庶民教育學」的觀念所驅使。教育心理學者—-說他是長青樹的大師級人物一點也不為過—-布魯納在《教育的文化》就提到一個十分有趣且頗值得深思的現象:
去看看任何一位媽媽,任何一位教師,或甚至任何一位保姆和孩子在一起的時候,你就會驚覺到他們的所作所為是多麼受到那套「兒童心靈是如何、以及如何教他們學習」的庶民觀念所驅使,雖然他們也許無法用言語說出那套教育原則(p. 91)。
家長同老師一樣,在面對子女/學生的教育時,總有個理論(或者我們說的觀念、想法或意見)指引著他們去實踐,這些各式各樣的觀念,勢必有些會和老師的版本有所衝突。但我們不能因為只是看不慣或不認同,就認為別人的版本是「觀念偏差」—-尤其是在孩子出現老師眼中所謂的問題、偏差行為時。畢竟,「沒有一種理論是終極的真理,因此,所有的理論,就像是所有的人一樣,是平等的」(p. 107)。
沒錯!這個時代,不少為人父母者對自己的孩子有著太多的無能為力—-為了家庭的生計忙於工作而無法陪伴自己的孩子成長,陷於失業的焦慮而為子女的教育費發愁,甚至沒有協助的管道導致自己成為施暴者讓整個家庭碎裂不堪….—-但這些事出有因的「事實」,我們老師能把它們說成是家長(不知長進?)的「藉口」嗎?別忘了,一些老師自己同樣也是有說不出口的難處!既然難處大家都知道,卻未必能進一步的體認。倘若將難處視為是藉口、觀念偏差,那豈不是落入「譴責受害者」的悲哀?
同樣的,這個時代,亦有部分的父母不同於我們的上一代,放心地將子女交給學校老師去管教,不管是對學校、或是對老師,有著疑慮與不信任感(這種疑慮和不信任恰恰反映了社會變遷帶來的人際疏離影響),反而是對孩子的教育有更多的涉入。過去,學校教室裡的「家務事」容不得家長插手;如今,這隻手伸進了教室,調適不過來的老師反咬家長過份干涉教師專業的自主性,一些被教師認為是很難搞的家長,甚至被貼上「怪獸家長」的標籤。親師溝通變得是有溝沒有通(過去的情況總是:老師要家長去把阻塞的溝給通一通),而且溝是越來越難通。
但實際上,仍有一些有經驗的老師,懂得四兩撥千斤、借力使力的方式,不會一味指責家長觀念偏差,他們也無意去糾正或導正這些被認為是偏差的家長,他們只是透過略帶智慧與充滿機智(tactful)的話語,讓這些難搞的家長「無話可說」,甚至反過來跟老師說謝謝(我幾位師專同學就向我做了些示範,讓我體會到難以言喻的魅力)。這些老師運用的「技巧」,不外乎同家長們相互協作,布魯納說得好:
協作性的敘事建構並不是一場零合遊戲。用聯手的方式來弄懂一件事,其中並不需要有霸權,只要拿故事較強的版本來讓較弱的版本變得無話可說而已—-就連談緊張的政治議題時,亦復如此(p. 155)。
也許,老師們會說:「我所說的『家長觀念偏差』,並不是你講得什麼貼標籤諸如此類地那麼嚴重,這只是一種很平常的說法,指的就是那個意思…」。雖說如此,但別忘了:越是看似平常的說法越是要小心,因為那個意思,說真的,以現代人來說,在人想像啊!老阿伯平日三字經譙習慣了,他也沒什麼意思啊,後果卻是夠他嗆的了,三個字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這類的新聞,相信老師們也看了不少!
學校教育現場目前最大的問題,老師其實跟學生差不多,都面臨了詞彙貧乏的窘境。當我們擔憂學生國語文日漸低落的同時,最好也想想是否自己的用語夠精確—-精確到不會動不動就以家長觀念偏差這樣的話想將問題給一語帶過,而是能夠做更準確的描述與闡釋,並且,這裡頭,也讓自己的觀念有被檢驗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