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聽不懂台語…(III)

3月13日的聯合報有一則屏東縣的地方報導。[@more@]

這則報導的標題是「請說母語,排灣小學生頸上掛牌」,內容主要是「屏東縣獅子鄉公所製作『請說母語』牌子,發給當地楓林國小學生,要挽救瀕臨消失的排灣族語」。之所以會做這麼一個牌子,根據鄉長的的說法:

「這是鄉內大專生的建議」。獅子鄉長侯金助說,寒假有卅多名當地大專生參加座談,多數認為從小講國語,母語幾乎忘光了。有人語重心長地說:「語言消失,文化就消失。」侯金助說,鄉公所到楓林國小調查,發現有九成已不會講流利母語。上月他看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資料,排灣語已被列為脆弱的語言,現在不救將會後悔。

有趣的是,報導末,記者找了屏東教育大學中國語文學系黃文車助理教授發表他對「頸上掛牌說母語」的看法:

屏教大助理教授黃文車說,鄉公所製作「請說母語」牌子鼓勵學母語,不如教孩子認同社區來得有效。他說,母語英文「mother tongue」,意指母親的語言,將母語回歸家庭、社區,帶著情感學習才有意思。

依照台灣報紙的慣例,記者通常會在比較重要的新聞後,再寫上一篇「評論式」的報導。基本上,這篇評論/報導被登出來,不能說那只是記者個人的意見(除非是讀者投書,而報社也不會允許記者在自家報上亂發表意見),基本上,也代表了報社的立場。因此,我接著讀到(地方特派?)該報記者凌珮君所寫的「母語在生活裡,不在教室裡」:

「厚!你說台語,要罰錢!」在國民黨統治的威權時代,政府為推行國語,打壓本土方言,講方言要掛「牌子」示眾;如今屏東縣獅子鄉為挽救瀕臨消失的排灣族語,也製作「請說母語」牌子給學生掛,立意雖佳,但不免與人有時空錯亂之感。

「沒有語言,就沒有文化。」據聯合國教科文教組織調查,全世界六、七千種語言逐漸消失中。台灣是多元族群融合的社會,儘管全球化浪潮高漲,但近年來隨著本土意識覺醒,推動還我母語,讓多語族文化,豐富台灣文化的內涵。

在方言受打壓的年代,許多人還會說流利母語;如今各級學校都鼓吹母語,母語卻快速流失,問題在於未將母語當作生活語言,而當作是學習性的語言。

「生活處處有母語,才能學好母語。」曾大力推動客語認證的前客委會主委李永得認為,推動母語必須走出課堂,讓下一代在日常生活中說母語。母語在那兒流失,就該從那裡找回來,找回母語最好的地方是家庭與社區。

人本基金會董事長史英留學美國時,規定年幼兒女在家一定要說中文,只要說英語就罰站,因此史家子女即使在美國多年,也能說一口流利中文。

弱勢族群語言在強勢語言攻勢下,瀕臨消失是宿命,但只要各族群有心,能延緩消失,且豐沛自己族群文化的內涵。

看到「母語在生活裡,不在教室裡 」這標題,不禁讓我笑了出來:學生在教室裡,不也是在過生活嗎?難道教室裡的生活,不是生活?而下了課、放了學,回到家那才叫生活?既然生活處處有母語,教室裡出現母語,這不是挺自然的一件事嗎?但我們也都清楚:正是因為過去錯誤的語言政策的關係,讓原本自然出現在教室裡的母語變得不自然、不正常。等到那原本不是自然的北京話國語久而久之變成自然後(手段大家也都清楚,縫黑鈕釦、掛牌子、罰錢、罰寫、罰站…)—-甚至成為多數家庭的母語/生活語言—-原本的母語再度回到教室,根本成了老師跟學生耳中不親切、陌生,有點像是英語的「學習性」語言了!因此,表面上這篇報導寫得很有史觀,但在我看來,根本就是「反歷史」(antihistorical),而記者會有時空錯亂的感覺,也就不令人感到意外了。

我相信這篇評論/報導會符合社會主流或多數人對於母語的意見:說母語,那是在「家裡頭」的事,學校教母語,根本就是多餘的!然後,我們還會聽到諸如此類的聲音—-用國語說的,我個人就聽過很多次:「以前學校根本也沒教,我們台語還不是一樣說得很『輪轉』(只有後面這兩個字是用台語講的)…」。問題是,現在家庭的母語究竟指的是什麼,記者根本沒進一步去追問(報導中以史英先生為例,他家的母語是說「中文」)!而「母語在那兒流失,就該從那裡找回來,找回母語最好的地方是家庭與社區」,倘若政府不給家庭、社區學習資源,純粹只是鼓勵(說難聽點是「放給它死」)大家儘量多說,母語,真的能找回來嗎?說穿了,沒有妥善規劃的語言政策讓更多的下一代參與和相互交流,單靠記者說的「只要各族群有心,弱勢族群語言瀕臨消失的宿命便能延緩消失」,不過是加速弱勢語言走進死亡的墳場。

話說回來,老師跟學生每天在教室裡過生活,若教師再不帶著孩子—-不管是上課講解說明、經驗分享、作業指導、還是參與分組討論、甚至是下課哈啦閒聊—-說「不是國語」的母語,讓他們有多聽、多講的機會,母語,真的會斷送在我們這一代的嘴邊(或許覺得母語消失就消失,抱著無所謂心態的人還是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