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記憶/故事」的PK:洪蘭 vs. 楊茂秀

洪蘭教授最近這幾年上山拼閱讀,為偏遠和部落地區的小朋友帶來了書本中精彩的故事;楊茂秀老師則是下海搞兒童文學/哲學,也的確把這個領域弄出一片海埔新生地來。[@more@]

不過,最近在讀二位我所尊重的學者的書時,卻被他們個人關於記憶與故事的看法給整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腦中浮現了兩人PK的場景。

先來看看「洪版」怎麼說。洪老師在上個月底和她先生,中研院副院長曾志朗先生共同出版的《見人見智》一書,在「喜歡編故事的大腦」一文中,藉由新加坡法院判處兩位新加坡年輕人重刑(因其在網路部落格討論計程車可不可以載寵物,涉嫌褻瀆伊斯蘭教和馬來人)、以及心理學家皮亞杰自傳裡一個關於兒時被綁架的記憶等兩個例子,以她專長的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指出了記憶不可靠、導致可能淪為編故事的一些危機與「本質」:

我們的大腦不停的在把外界事情合理化,我們會把別人講的話聽進大腦後加以想像,織成一個合理的故事。越是零碎的訊息,大腦越需要從背景知識中去提取相關訊息來填補。這時過去經驗所存下的刻板印象就得到了發揮,而且一旦形成自以為是的觀念後就很難改變 …。人的想像力會像滾雪球,越滾越大,台語說「看一個影,生一個仔」,正是這樣,謠言耳語為什麼可怕就是因為人的大腦有想像力,在聽到片斷的訊息後,會依自己過去的經驗,去把這個零碎訊息組成一個合理的故事而且這個故事越重複越周延,最後就以為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這是為什麼心理學上說記憶是個重新建構的歷程,謊話說一百次變成真話。人的大腦無時無刻不在編故事。一旦這個故事在腦海中形成,我們便看不見其他的可能性。

相較於洪版對於編故事的不可靠性、受到刻板印象的支配而抱持戒慎以對的態度,「楊版」卻是加以擁抱。楊老師在他《好老師是自己找的》一書中,他認為「不管故事發生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不管是正面負面,都是點燃成場光芒的火星」(頁36-37):

許多人都會談到有關教育的問題,而童年中保有的記憶,其實是最好的教育。如果一個人保有很多生命的記憶,那麼在生命終結之前,他會感到很安全,很舒服。每天都會感到舒服,安心睡覺,有時還能救我們的命。記憶,無疑是有力量的東西。記憶不只是經驗的基礎,也是經過反省的故事。教育從業人員,需要一些故事,將他的童年經驗整合起來,做為他從事教學、關懷輪裡的基礎。我們也需要故事去建立個人和集體的記憶,去建構我們的生命史。…故事也許會屬於別人的,但是如果你認同,它就會跟你的生命編織在一起。如果在教學中,一點故事都沒有,那我們的學習一定很緩慢、很蒼白。…

我不知道楊老師看了洪老師文中所舉的那兩個例子/故事後,可以或者會「編」出什麼樣的故事來。但我相信,絕不會有那種認知神經科學的味道,而是充滿香料般的詩性智慧。的確,故事本身承載了許多習以為常的傳統定見/意識型態;只是,故事既然是想像力編出來的,那麼它也一定有被重新改寫的可能性。而這個可能性在哪兒呢?文化研究與批判教育學學者H. Giroux曾提出一個叫做「對抗記憶」(counter-memory)的看法(陳伯璋老師將其整理如下),提供了一個我們可以突圍的路數來:

對抗記憶是以日常生活的特殊事件為起點,對於歷史進行批判。此可衍生二種意義,其一是重視當下個殊經驗的意義,而非受歷史連續性(或是習慣、記憶)的宰制,人類經驗的累積不必然是有效、有用的,反而有時成為美麗的「負擔」,因此課程中(尤其是教科書)的意識型態應接受批判。其次它亦包含多元及相對的立場,從不同角度及差異觀點,重組經驗的意義,因此像學習領域就比分科課程的設計,更能提供有意義的學習及批判的空間。

一位很會編故事、有很多故事可說的老師,不只是他讀了很多故事書這樣而已。而是他已經能夠將各式各樣的故事擺在自己的生命經驗當中,在最適切的時間點給敘說出來。這樣的老師,時時刻刻都在對他的想像力進行反省,因為他最在意的是故事如何能夠打動人心,達到啟迪的教化目的。至於故事會不會質變成洪老師擔心的「看一個影,生一個仔」的謠言耳語呢?那麼,請容我再說:會說故事的老師,同樣的一個故事,不會只說一個版本,而是很多個版本…